四年前,我是位高权重的丞相嫡女。
日后我嫁给谁,谁便是一国之君。
众皇子中,皇帝最看好二皇子和四皇子。
八月,边关传来急报,战败。
敌国指名要一皇子为质子。老二亦或老四。
父亲将二人名讳摆在我面前,让我选。
“乖女儿选谁,剩下的那位,便送出去吧。”
就这样,四皇子因我的随手一抓,被送去敌国当了四年人质。
而如今,他带着敌国君主的首级和大军,浩浩荡荡地回来了。
当晚,父亲吓得腿软。第二日一早便去请了赐婚的旨意,将我裹好送到了他府上。
1
“云丞相如今倒是舍得了。”萧景行望着比来宣读赐婚圣旨的常德公公更早一步踏进四皇子府大门的我,嗤笑了一声。
我立在皇子府院中,从容不迫地朝他福身行礼。
四年前,我年方二七。
两张写着萧景行与二皇子萧逸然名讳的签放在我面前,父亲说选谁,谁就是我的未来夫婿,而另一个,要送去西北敌国,做质子。
我蒙眼一抓,选中了萧逸然。
长大后,知晓当年自己的随手一抓竟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我便称病,对外宣称不宜早嫁,让父亲同圣上周旋,作废了当年我与萧逸然的婚约。
即便如此,但因我影响,导致萧景行远走他国受辱的愧疚如影随形。
可此时提及,只会徒增尴尬。我心知肚明,所以不能表露一分。
我敛去面上情绪,声线平稳如常:“殿下,此乃圣意,臣女不过奉命行事。”
“奉命?”他冷哼,眸光锐利如刃,“那当年选人,亦是奉命?”
我顿了一下,这话可不能乱答,于是面上不显,轻声回道:“殿下,既往不咎,往后还望殿下……怜惜。”
他挑了下眉,似乎是认为“怜惜”二字可笑,没再说什么便转身离去,徒留我一人立于原地,满心无奈。
他该心怀怨怼的,我理解。
可那时我也尚未及笄,那样一个二选一的选择让我来做,我又何尝不是受害者。
2
夜幕降临,我独坐偏院窗前,月华如练,洒落一地清辉。
父亲乱了阵脚,将我仓皇送进四皇子府,让我与萧景行先培养感情。
大恨当前,萧景行不把我当作仇人便算好的了,怎么可能愿意与我培养感情。
我手撑着脑袋,愁。
院外忽闻脚步声,我抬眼往外一瞧,只见萧景行立于院外,月色为他勾勒出冷峻轮廓。
“怎的,云小姐这么晚不睡,难不成是在等本殿下?”
他说话时嘴角是勾起的,我却读出几分嘲讽。
我皱了下鼻子,多少觉得他有些欺负人了。
“臣女没有在等谁,只是初次离家,不习惯。
“殿下这么晚也不睡,为何还走到了臣女的院中,难不成是来找臣女的?”
我故意怼回去,他眼神微凛,有一瞬间的窘迫,却被我精准地捕捉到。
“本殿下不过是久未回府邸,还有些不习惯,倒是云小姐,大胆得很。”
我直视他眼:“民女不敢。”
萧景行凝视我片刻,气笑了:“还能有你不敢的事。”
不等我回应,他转身离去,月光拉长了他的身影,我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思绪翻涌。
3
一连几日,我都没有再见到萧景行,但萧景行却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我。
府中下人们对于我这个令他们主子成为质子的罪魁祸首多有不满。
打扫时,总管派来的丫鬟故意将扫帚藏匿,害我的贴身侍女槐花四处寻找;
用膳时,府中小厮端来的饭菜看上去色相上乘,却总是味道寡淡,难以下咽;
就连夜间,院中的灯盏也时常无故熄灭。
我大抵知道,这些不过是开胃小菜。
果不其然,几日后,我便被诬陷偷了府中的珍贵古董——一只玉貔貅。
那貔貅是萧景行成年时太上皇赐下的生辰礼,却被下人从我院中搜出来。
我被带到萧景行面前,他坐在主位上,似笑非笑。
“云小姐,可有话说?”
“殿下,有人陷害我。”
“哦?那你准备如何洗清自己的冤屈?”
我环顾一圈,并未在在场的谁人脸上中看出心虚。
但也知道此时不能示弱,更不能乱了阵脚。
我只好厚着脸皮答:“虽是殿下心爱之物,但我丞相之女也不至于要去偷窃……冷冰冰的一件玉器。“
女儿家都是喜欢步摇、玉佩、黄金珠宝的,谁会偏去偷个貔貅。
可萧景行却会错了意。
他冷哼一声:“不然呢?”
“总之不是我。”
“谁不知皇祖父赠我的玉貔貅乃府中至宝,虽是冷冰冰的玉器可意义非凡。若说冰冷的物件你不感兴趣,那热乎的你就能起想法了?说起来,乘风说本殿最近,还真丢了几件贴身衣物。”
我的脸瞬间爆红,不可置信地看他。
他在说什么虎狼之词?!
“萧景行你说什么呢!”
这人莫不是有什么病,听我如此大逆不道地直呼他名,反而轻笑了起来。
怎么我越瞪他,他笑得越开心的样子。
“好了,说吧。”好不容易笑够了,他抬起手挥了两下,屏退了门口的侍仆,这才正色,好整以暇同我说话。“如何证明东西不是你偷的?总归是在你院子里挖出来的。”
瞧他的态度,大抵是知道此事是冲我来的。
想来萧景行也没有完全不过问府中事,连日收到的那些小磋磨,他应有耳闻。
“臣女自证不了,但请求英明神武的四殿下彻查此事,找出罪魁祸首。有需要初颜的地方,初颜一定主动配合调查。”
萧景行睨着我,未在第一时间开口。
最终微微点头:“行,你且退下。”
我心中一松,却也明白,此事并未就此结束。
萧景行会如何查,又会查出什么,我心中毫无把握,所以无论如何,总不能静待结果。
4
是夜,我趁黑潜入府中的藏宝阁。
那藏宝阁中展列着诸多珍宝,戒备森严,但我却发现了些许端倪。
在玉貔貅原本摆放的架子上,有一丝细微的划痕,似是被人用利器刻意划出,与玉貔貅的尺寸大小相吻合。
除此之外,一张揉皱的纸条被丢在不显眼的角落。
上面写着“玉貔貅已藏于云初颜房中,速报二皇子”。
我将纸条收好,心中有了底气。
第二日一早,我赶在萧景行上朝前,拦住了他。
将这些证据呈上。他看着我:“仅凭这张纸条,本殿怎知不是你写来栽赃诬陷二哥的。”
我真是气发财了。
他眼里的意外与一丝丝的赞赏可不是我凭空杜撰出来的!
他明明知道,这就是关键性证据。
“那殿下随我去藏宝阁瞧瞧,那原本摆放玉貔貅的位置有利器的划痕,臣女手无缚鸡之力,怎握得动刀,还划出那么整齐的划痕。”
萧景行双臂环胸,事不关己道:“今日府工修缮藏宝阁,一早便要开工。”
这是要销毁证据呀!
我二话不说拉着他就往藏宝阁跑,这时候便也顾不得礼义廉耻男女授受不亲了。
“云初颜你胆子是真大,光天化日,都敢公然拉着本殿的手跑了!”
“清白要紧,反正有婚约,殿下,跑快点!”
5
玉貔貅失窃风波最终顺藤摸瓜找到了幕后黑手,至于萧景行是怎么处理府中叛徒的,我没过问。
今日,秋日宴在四皇子府中举办。
朝中众多权贵无不到场。
我作为四皇子府的准皇妃,自然被要求出席。
这场宴会美其名曰为萧景行接风洗尘,实际上,各方势力的较量与试探,在这场宴会上暗流涌动。
二皇子萧逸然的党羽们更是虎视眈眈,想要借羞辱我,打击萧景行的气焰。
果不其然,户部尚书之女李倩儿便是那出头鸟。
“若说这京中贵女,谁不道一句就属云小姐命好,四年前随意便可主宰我朝两位最优秀的皇子的命运,四年前选了二皇子,病了两年,如今又一跃成了四皇子府的女主人,这身份转变可真是快啊。”
李倩儿语气不仅酸溜溜的,还将矛头直指我,言下之意,萧逸然和萧景行两位皇子都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罪名可就大了。
户部尚书李山岳本就是我爹的政敌。
我微微一笑,端起酒杯,娓娓道来:“李小姐此言差矣,四年前之事,我不过是遵从圣意,如今能成为四皇子府的女主人,也是圣上的恩赐。说到底,丞相府,值得。”
李倩儿一愣,随即恼羞成怒,却又无法反驳。
谁让她爹拼不过我爹?
我心中冷笑,知道这不过是二皇子授意下的小小试探,他们想要借机羞辱我,却不知我早已不是当年还未及笄的小丫头,怎会随意落入他们的圈套。
父亲作为当朝丞相,圣上心腹手足,为官清廉,为父慈爱。
我作为父亲唯一血脉,接受到的教育多如涓涓细雨。
这四年,成长的,不仅只有在敌国磨练的萧景行。
6
萧景行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他目光如炬,扫过李倩儿。
随即举杯,声音洪亮,带着一丝威严,对在场众人道:“诸位,今日宴会,并非为我接风洗尘。乃是为了庆祝我瑞国与西北此刻的和平,更是为了彰显我瑞国的国威。
“云初颜,是父皇钦点的四皇子妃,是我府中未来的贤内助。谁若敢对她不敬,便是对我四皇子府的不敬,也是对瑞国的不敬!”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李倩儿更是吓得脸色煞白,急忙低头降低存在感。
我心里发笑,抬头与萧景行的视线对上。
他冲我挑了下眉。
像是在邀功。
我亦回以明媚一笑。
7
是夜,我独自在府中后花园散步,望着池塘中将败的荷花,放空心神。
“在想什么?”萧景行的声音突然响起,我一惊,抬头见他站在不远处,月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冷峻的轮廓,却也带着一丝柔和。
“回殿下,没想什么,不过是随意走走,散散酒气。”
他走近几步,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是在想四年前的事?”
我面色一顿,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
四年前的选择虽是随机,但毕竟由我主导,多多少少,我还是有些愧对于萧景行的。
我避开他的目光,轻声说:“殿下,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他沉默片刻,无奈地叹了口气,忽然轻笑出声:“云初颜,四年前的事,我其实从未怪过你。”
我抬头看他,见他眸中似有千言万语,摇了摇头。
萧景行不怪我,是他有君子之度,但不代表我无需耿耿于怀。
他只是将身上的披风轻轻脱下,披在我身上,声音低沉而温柔:“夜深了,送你回屋。”
说完,不容我拒绝地走在了前面。
我跟在他的身后,踩他的影子。
8
几日后,听信了槐花的谗言,我端着炖好的乳鸽汤,去书房找萧景行。
没承想扑了空。
想着来都来了,便好心帮他整理一下散落了一桌面的文书。
却无意间发现书桌之上,一个隐蔽的暗格。
这个暗格隐藏砚台边,由镇纸压着,若非仔细翻找,很难察觉。
出于好奇,我打开暗格,里面竟藏着一封陈旧的密信,信封上有着明显的瑞国皇家封印,却沾染着些许尘埃,似是被遗忘许久。
我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只见泛黄的信纸上,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是萧景行亲笔所书。
信中提及,当年被送往敌国前,他曾暗中调查,发现朝中有内奸与敌国勾结。
下一句话,让我彻底明白了他那夜在花园说的话中含义。
「若有需要,儿臣自愿做质子,深入西北。」
我捏住信件的手缓缓收紧。
这密信中的内容若属实,那四年前的事,便并非我一念之差那么简单。
我意识到,自己可能被卷入了一场巨大的局之中,而萧景行这些年所受的屈辱与磨难,也并非全因我的选择。
反而是我莫名背锅?
9
找到萧景行时,他正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夜色。
“萧景行!”
我又一次大逆不道地叫他名讳。
他转过身来,目光如炬,凝视着我。
我将密信递给他,扬了扬下巴,想要一个解释。
他接过密信,眼中浮现出讶然,不敢相信一般看向我。
他的意思很明了:动了他的东西,还敢来找他对峙。
又想说我大胆。
但我不想同他整那些虚的,继续扬着下巴,没有一点偷看了机密的心虚。
我爹,瑞国最忠的臣;我,他的未来皇子妃,看看密信,还是有关于我的密信,怎么了?
良久,他动手,想拉我靠近他一些。
“就在这儿说,不准拉我。”
“嘿,你……”萧景行气极了,指了指我,却还是认输。
“是,本殿下,从一开始就不会被你选到。”
“两张签上,都是萧逸然。”
10
我感觉自己被骗了,但我没地方发泄。
我只能坐在萧景行身旁,气成河豚。
萧景行试图解释:“你爹他也是不知情的。”
解释得很好,下次不要再解释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瞒你的。”
萧景行握住我的手,温暖而坚定:“我本不想让云丞相唯一的心肝卷入这场纷争。可父皇说你爹也是个不会演戏的,倒不如一起瞒着,等我得胜回来,多给丞相家些补偿。”
补偿就是把我爹吓得连夜将我送到你的府上?
我心中还是有气,气到不想说话。
“当时别无他法,只有云家配做选择;如今,时机已到,朝廷,该有一个清朗。”
这话,我无力反驳,谁让我是京中贵女拼爹第一名。
最后只得巴巴地吐出一句:“若我当初就嫁给二皇子殿下了呢?”
“不会。”
萧景行露出一抹神秘却很欠揍的笑。
“丞相与父皇打赌输了,父皇要丞相五年内不准嫁女。”
我更气了。
亏我还谎称体弱多病,自觉不相看两年躲避赐婚。
合着他和皇帝他们父子俩就逮着我和我爹父女俩欺是吧!
11
密信的发现,无意之间拉近了我与萧景行的关系。
初入府时的一些变化悄然发生。
院子中有专门洒扫的婢女了,槐花清闲了不少,一天到晚搜罗佳肴食谱,说什么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得先抓住男人的胃,日日哄着我让我学做了送去给萧景行。
我的用膳地点从偏院转移到了正厅,和萧景行一同。
守夜的下人甚至还分了三批时段,以确保院中的灯盏长亮。
温馨的日子显然不会持续太久,总会有人坐不住。
萧逸然勾结朝臣,当堂指认我爹贪污,意在打击云家,削弱四皇子势力。
站出来信口雌黄诬陷我爹的那几名朝臣,分明都是在萧景行密信名单之列的。
消息传来,我还未起身去找萧景行,他便先找了过来。
“放心,你爹他不会有事。”
“这场阴谋,也该是收网的时候了。”
许是不想让我陷入危境,萧景行只说了这么一句,就匆匆离去,不愿多说他的下一步动作。
但我也并非坐以待毙之人。
总有些蠢货喜欢坏事。
比如最近风头正盛的户部尚书之女李倩儿。
只不过同她小小地竞价了一只金凤钗,她便气急败坏大放厥词,得意忘形,说漏了嘴。
市井之中,人多口杂,纵使李倩儿察觉到不对,流言总归是已传出了二里地。
萧逸然气坏了,为了暂避风头,只能停了几天手上的动作。
这几日,给足了萧景行时间搜集证据。
几日后,朝堂之上,萧景行带着一沓子萧逸然与西北国的密信往来,揭露当朝二皇子萧逸然罪行。
以户部尚书为首的萧逸然党羽极力辩护,朝堂舆论压力巨大。
萧景行冷静应对,逐一驳斥,带人证,举物证,最终在皇帝震怒下,二皇子及其党羽被革职查办,墙倒猢狲散,势力土崩瓦解。
12
萧逸然倒台后,朝中势力重新洗牌,瑞国一下子乱了起来。
各方势力蠢蠢欲动,试图在乱局中分得一杯羹。
强敌西北暂且不谈,一直被忽略的东南小国居然也趁机派遣间谍潜入瑞国,企图挑拨朝中内斗,颠覆瑞国政权。
萧景行自然成了众矢之的。
连日以来,萧景行总是早出晚归。
这天,府中安静得不像话,槐花感染了风寒,早早的歇下了,我没什么睡意,便想去院子中走走。
萧景行深夜回府,刚踏入府门,便遭遇了刺客的伏击。
刺客身手敏捷,手持利刃,直取萧景行的要害。
眼看萧景行无法招架,我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挡在萧景行身前。
利刃刺入我的肩头,鲜血瞬间染红了我的衣衫。
萧景行大惊,迅速制服刺客,将我紧紧抱在怀中,焦急地查看我的伤势:“初颜,你怎么样?快说句话!”
我忍着疼,虚弱地笑了笑:“有一点点痛,但一定死不了。”
他眼中满是自责与心疼。
我看着更心疼,剧痛之下,还要哄他。
“萧景行,你又欠了我一笔。”
萧景行连连点头,“还,都还,本殿下余生都偿还你!”
留给萧景行煽情的时间并不多,府医赶过来是用跑的,很快便带我去了屋内疗伤。
听闻我无大碍,萧景行将眼下重心重新转到刺客身上。
府中的侍卫与暗卫迅速行动,将敌国刺客逐一擒获。
经过严刑拷打,细作供出了敌国的详细计以及幕后主使——逃出瑞国依旧不死心,甚至献出边关步防图的卖国贼萧逸然。
萧景行将证据呈给皇帝,皇帝震怒,下令加强边防,挥师南下,一举灭了东南小国。
冬月初十,天晴,宜嫁娶。
我着红妆、披嫁衣,将手交给了同样身着喜服的萧景行手中,被他紧紧牵住。
夫妻对拜之时,我还在同他耳语。
“所以你怎知自己五年内一定能回来?你与父皇就那么自信?”
“包的。”大喜之日,萧景行脸上的笑容异常的惹眼。
“但当时的想法是,若五年后我没回来,你反正也是大姑娘家了,京中适龄男子不多,你是云丞相的心肝,我那岳丈断然不会轻易将你许了人家。”
“那到时候,不还得是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