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盏落地...
伴随着“叮”的一声脆响发出,光线有些刺目,我有些不适应的眨了眨眼,抬手挡了挡才缓缓放下手来,只见暖黄色的大殿内几位衣着华丽的舞姬正翩然起舞,耳畔传来阵阵近乎不真实的丝竹之声....
“皇后可是不舒服?”一声温柔的低语问询唤回了我的意识,这....熟悉的声音。
我猛地从如潮水般混沌的思绪里挣脱开来,微微转过头来,身侧龙座上年轻的帝王正含笑望着我,眼里带着浓浓的担忧,明黄色的龙袍上那个曾经我满心欢喜亲手绣上去的红日,此刻却刺的人眼睛生疼。
那张脸棱角分明,又带着些少年稚气,但我却是挫骨扬灰也不会忘记这张脸。
慕容晟,那个我倾尽所有,举全族之力在仙皇的五子夺嫡中扶持而上的新君。
上一秒在他的一声令下,我被活活烧死在冷宫,熊熊大火中我哭着质问他,为何要如此绝情,竟然丝毫不顾及当年的扶持拥戴之恩,而他却拥着叶家的长女笑着道:“你苏家,本就是朕登基的一颗棋子,这些年,我让你当皇后,给你苏家无上荣宠,也不过是为了慢慢拔除你们苏家在京城的势力。”
他怀中的叶家长女呵呵一笑,娇嗔道:“姐姐,如今陛下江山稳固,天下已定,您也该把我的位置还给我了。”
“臣妾自愿赴死,还请陛下念在当年扶持襄助之恩,放过我苏家。” 熊熊大火中,我一遍遍大声呐喊,红色的火焰此刻已然烧到我的近前,浓烟呛的我几乎说不出话来,不远处的空地上却没有人回答我,在我声嘶力竭之际,恍惚间,看见那两道身影在簇拥中缓缓离去。
再睁眼,我竟又坐在了金碧辉煌的大殿上,繁复的宫装穿戴整齐,头上稳稳地戴着那顶象征着一国之母的凤凰发冠,串串珍珠流苏在耳畔轻轻摇曳。
我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无碍,转头盯着下方,心中波涛汹涌,迅速命令自己消化此刻场景。难道,是老天有眼,给了我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大殿下方,北荣国的大皇子带着他的嫡妹绾月公主正坐在下首的贵宾席上,我还记得这场宫宴,那是陛下刚登基的第二年。
因着刚经历了夺嫡之乱,整个南夏国库空虚,那个曾经俯首称臣的北荣国便派了皇子和公主前来洽谈两国通商贸易事宜,虽名为洽商,实为狼子野心。
此刻,那北荣大皇子猛地将酒杯凿在桌子上,砰的一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只见他醉醺醺的站了出来,一侧的绾月公主伸手去拦也被他一掌推开,走到厅前来,大声说道:“都说贵国陛下和皇后伉俪情深,不过今日我瞧着,这皇后娘娘似乎比陛下大上许多,似乎更像太后娘娘。”
此话一落,满殿皆惊,我的确比陛下年长三岁,这是举国皆知的事情。
“放肆!还请大皇子慎言。”身侧的陛下猛地一拍桌案,言语中已然带着几分杀气。
前世的我还以为这是陛下对我的珍视和爱重,更不想陛下因为我当众与北荣国交恶,便想着反正我不过是一介女流,左右不过是被世人诟病度量狭小,没有一国皇后凤仪罢了,竟怒而端着手中的酒就给北荣大皇子泼了过去。
大皇子当即酒醒,扬言要断了两国边境通商之举。
等宴散了,我被百官弹劾,陛下替我诸多转圜却也无能为力,迫于压力他让我禁足宁安宫整整半年,父亲好不容易积攒的人脉权势也为了救我而差点断送。也在这半年期间,叶家长女叶蓁蓁因着是太后的旁系,而整个后宫除了我这位被禁足的皇后外,便没有其他嫔妃了,所以奉旨进宫为太后侍药,也逐渐和陛下越走越近,我辛苦筹谋半生却为他人作了嫁衣。
后来我才知道,这一切,不过是慕容晟与北荣大皇子早就商量好的。为的,便是知道我从小要强,想要在宴席上公然激怒于我,引我犯错,以此来削弱我苏家。
重来一次,我却再不想重蹈覆辙。
静了片刻,我眯着眼睛看向下方的大皇子,不怒反笑,偏头朝旁边的女官打了个手势,低声嘱咐几句。女官依言照做,不大会儿便端上来一坛美酒。
“这是陛下与本宫新婚时,本宫亲自酿的桃花醉,原想着等良辰美景团圆之夜再拿出来品尝的,不过本宫瞧着,今日便称得上是团圆夜了,北荣与南夏两国重商边疆商贸,自然该拿出来尝尝。”说着让女官给下方的大皇子倒了满满一杯,随后做了个请的姿势。
大皇子见状,愣了片刻,装作酒醒了一些,闻言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连道了几声好酒后,才在婢女和绾月公主的搀扶下摇摇晃晃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殿内的几位父亲的亲信见状松了口气,身着彩纱的舞姬缓缓入殿,丝竹之声又起....
打发了大皇子,我回到座位上,心绪却并不宁静。往事种种,到底是黄粱一梦,还是前世今生?
"莞儿?" 我刚落座,还未等回过神,闻言看向慕容晟,只见他似乎怒气未消,沉声道:“莞儿,你今日怎得如此好脾气,这北荣大皇子竟如此无礼,朕本想替莞儿讨个公道的。”
“陛下的心意臣妾心领了,只不过家国大事,不能再像以前那么任性了,陛下要当明君,我也想当好这个国母,自然不能意气用事,为呈口舌之快坏了边疆大计。”我缓缓开口,语气不冷不淡。
我前世在这个时候一直称呼慕容晟为阿晟,从未如此冷淡地称过陛下。他有些讶然,但也没再多问。
宫宴结束,我回到宁安宫,便寻了纸笔,悄无声息的写了一封信,找来那人曾留给我的信鸽,在夜色中看着它飞出了宫去。
夜色如水,佳期如梦,今晚的宴席那叶蓁蓁也进了宫,想来,陛下今夜是不会来了。
我也不愿等他,在宫女的服侍下,早早的便裹着上好的锦被进入了梦乡。
梦里,那熊熊燃烧的火焰灼烧的我皮肤生疼,不远处身着九爪龙纹衮袍的帝王正面无表情的盯着我,眼神却恶毒得让人胆寒。
“陛下!”一声轻呼后,我从梦中惊醒,感觉口子涩的厉害,便下床想要倒一杯水。
撩开帷帐,只见银色的月光下,不远处的窗下照亮了一个模糊的人影,似乎一身清霜。
“娘娘还在这样惦念陛下啊,竟梦里都在唤他。” 还未等我开口,那人便先开了口,声音中带了一丝冷意。
此人名唤墨怀,是我在灵山学艺时的大师兄,因着我从小体弱,父亲便偷偷将我送到灵山学艺,拜在了慧觉真人的门下,成了他的关门弟子。因着我的身份特殊,又牵扯朝堂,我在灵山学艺时一直用的是化名,只有师父和大师兄知晓我的真实身份,及笄后我便告别了师父,回到了京中,而这层关系,父亲和师父也再三叮嘱我要保守,所以,上一世我虽心系陛下,却也未曾对陛下言明过。
“大师兄何时到的,这宫中的侍卫要绕开需要费些功夫吧。”我面色一喜,缓缓开口。
“有娘娘给的防守图,想要进来不是轻而易举吗。”他边说边走过来,从怀中掏出一只火折子,点燃了近前桌案上的蜡烛。
借着烛火,他见我身上只有单薄的寝衣,手顿了一瞬,过了几秒才慌忙收回,我瞧见他白玉一样的耳垂,泛上了一丝可疑的粉红。
“我没想到,你会今夜就来。” 我浅笑一声,并不在意他夜闯深宫。
他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一杯凉茶水,换了个姿势坐下。
“茶水凉....”我想提醒他。
“那也不及我的心凉,娘娘这些年回到京城,竟连只言片语都不曾递来,我与师弟们都以为娘娘此后要与我们划清界限了,今天这出,又是为何?”
“我....我想请师兄帮忙....”我低头说道,声音小若蚊蝇。
“地上凉。” 墨怀本是漫不经心的看着手中茶盏,闻言偏头,恰好看见了我的脚此刻正不着罗袜的站在冰冷的地上。
我带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转身去塌前穿好鞋子道:“ 谢谢师兄关心。”
墨怀迟疑了半晌,才道:“说吧,什么事,怎么帮你。” 昏暗的宫殿内,烛火忽明忽暗,噼里啪啦的烛芯燃烧,点点光晕映照着男子清冷的容颜。
“ 我想,离开这吃人的宫殿....,不过,在此之前,我想让负心之人付出代价。”
“你...可是陛下负了你?”他偏头看我,脸上的神情晦暗不明。
“是。”我幽幽开口道。
“好,我帮你。”
......
第二日清晨,婢女柳儿端着一杯热茶进来,见我已经起身,便将茶水递到我手边,我接过茶水一饮而尽,忽地问道:“昨日可有听说有谁留宿了后庭。”
" 留宿?” 柳儿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开口道:“除了北荣的大殿下和绾月公主,只有叶家的大小姐留宿了,但叶小姐是留宿在的太后宫中。”
柳儿说完,欲言又止的看了眼我的神色。
“有什么想说的你尽管说,本宫不怪罪你。”
柳儿道:“ 昨日宴会结束后,奴婢瞧着那叶姑娘似乎朝着陛下乾元殿的方向去了,不是太后的慈宁宫。娘娘与陛下夫妻情深,自然相信陛下的为人,但那叶姑娘奴婢瞧着是却个心思极重的,娘娘您也应多留个心眼,万不可让别人钻空子。”
我轻笑:“ 是吗? ”
柳儿以为我生气了,连忙叩首,不敢再多言。
我将茶杯放在榻前小几上,亲手扶起她道:“你说的在理,那便替本宫梳妆,咱们去乾元殿一趟,看看那叶姑娘在耍什么花招。”
柳儿闻言一喜,连声道是后手脚麻利的替我梳妆,不多时便绾好了一个利落的流云髻。
洗漱完毕后,我便带着一群宫女嬷嬷去了陛下所在的乾元殿,门外守着两名侍卫和陛下的贴身太监黄公公,瞧见我带着宫人前来,皆是一惊,立刻躬身前来行礼。
“黄公公,听闻今日不早朝,我便亲自做了点银耳莲子羹送来,陛下可在殿内?”说着指了指身后柳儿端着的托盘。
黄公公闻言谄笑道:“娘娘怎得来的这样早,陛下昨日喝醉了,现下还未起身呢,娘娘不如先将银耳羹交给我,我这就命人小火煨着,等陛下醒来立即送进去,保证还是热的,然后再差人去宁安宫请娘娘,如何。”
“不必了,我直接进去叫陛下起身。”我脸色带着浅笑,语气却是带着不容拒绝。
那黄公公还想再劝,我却一把推开了他的手,不由分说的向乾元殿内走去,门口的两名侍卫作势想要拦我。我面色不悦的扫过两人,沉声道:“我看今日谁敢拦我,都不想要小命了吗。” 那两名侍卫这才知趣的退了下去。
一入大殿,一阵暧昧欢好的味道便扑面而来,不禁让人想入菲菲。
不远处的龙床上模模糊糊的映照着两个交叠的身影,我轻咳一声,开口道:“陛下,臣妾来给您送醒酒汤和银耳莲子羹了。”
闻言,床上的人影有了动静,隔着薄薄的黄色纱幔,只听见里面窸窸窣窣传来穿衣的声响,片刻后,一只嫩白的小手轻轻掀起了纱帘,只见叶蓁蓁穿着一件淡粉色寝衣从里面走了出来,脸上却满是得意和嘲讽。
“大胆,竟敢勾引陛下!”身后的柳儿见状,怒斥道。
“勾引?我不过是自小爱慕陛下罢了,昨夜蓁蓁本是来向陛下请教棋艺的,因天色太晚才不小心歇在了此处,皇后娘娘心胸宽广有容人之量,连昨日北荣大皇子的挑衅都能忍下,必然是能忍常人所不能,这点小事想必是不会怪罪我的吧。”说罢,眼带挑衅的看着我。
"莞儿,你怎么来了。我与蓁蓁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别误会。”纱幔后,穿戴整齐的慕容晟缓缓踏出。
话音一落,叶蓁蓁刚才还飞扬跋扈的脸上爬上了几丝皲裂,满脸写着不可置信。我微微挑眉,冷笑一声,缓步走到叶蓁蓁面前,收回了面上所有的笑容,满室寂静中,我伸手一个巴掌狠狠掼在她的脸上,朗声道:“ 给脸不要,叶蓁蓁,你竟敢勾引陛下,真以为本宫不敢动你啊? ”
我靠近他,一字一顿道:“ 都说来者是客,本宫如今给你一分脸面,再敢挑衅本宫,新仇旧账本宫同你一起算。”
叶蓁蓁似是被我打懵了。只见她愣了片刻,才尖声叫道:“苏宛,你竟然敢打我,你可知陛下他根本....."
话还没说完,只听又是啪的一声脆响,她那白皙的脸上此刻又多了一道清晰的巴掌印,慕容晟冲到她的面前,怒声道:“放肆,谁准你这么跟皇后说话的。”
随后转身拉起我的手,笑道:“莞儿别跟她计较,朕已经惩罚她了,你放心,在朕的心里,还是你最重要。”
我忍着恶心没有抽回自己手,偏头看向跌坐在地上的叶蓁蓁道:“本宫有何不敢,你不过一官家千金,而本宫是一国皇后,你大可试试看,看本宫能不能置你于死地。”
叶蓁蓁闻言,自知理亏,胸中的怒火全都哽在了喉头。
我转身拉过慕容晟,一起坐在大殿一侧的盘龙座椅上,眸色阴冷的说道:“今日这事,本宫给你两条路,第一,你落发出家为尼,一辈子青灯古佛,了此残生;第二,我成全你对陛下的一片痴心,让你进宫当个昭仪,如何?”
“我好歹也是叶府的嫡长女,名满京城的第一淑女,就算入宫也不该是个区区昭仪,苏宛,你好歹毒的心。”地上的叶蓁蓁吼道。
“本来是的,以你叶府的荣耀,你若想进宫,理应给你贵妃之位,不过你自甘下贱,在琼华宴后意图勾引陛下,想来是从小缺乏管教,导致德行有失,实在是配不上这么高的品阶。”
“你....” 叶蓁蓁气的说不出话来。
“想好了吗,是出家还是入宫,若是都不想选,本宫也可赐你三尺白绫,全了你的一片真心,也保住了你叶家的满门清誉。”
“不,我还不想死,我选入宫,我愿意进宫伺候陛下,哪怕只是个昭仪,还请陛下和娘娘垂怜。”声声泣泪,好不可怜。而一侧的慕容晟却悄无声息的抽回了护在我身后的手,我瞟了一眼,浑不在意。
如今我苏家可是如日中天,连陛下要想发难都要好好掂量,想来也只能委屈一下陛下和他的心上人了。
“好,那就请后庭司着手准备吧,三日后迎叶昭仪进宫,便住在...芳华苑吧,那里虽是破了点、小了点,但好在离陛下的乾元殿近些,叶姑娘对陛下一片心意,本宫自然不想辜负了,你觉得本宫的安排可还合理?”
“合理,合理,多谢皇后娘娘。”叶蓁蓁咬着牙谢恩,从牙缝里含含糊糊的蹦出了这几个字,看着好不滑稽。
处理完叶蓁蓁的事情,回宫后小厨房刚煮好了新鲜的莲藕排骨汤,心情极好的我连饭都多吃了一碗。
……
宁安宫的梧桐叶落尽时,墨怀的密信到了。
"北荣使团入京后,慕容晟私购的军械皆已入宫。"我将字条凑近烛火,看火舌舔上"慕容晟"三个字。前世直到苏家倾覆,我才知那些边关流民手中的兵器,竟盖着御造监的官印。
"娘娘,叶昭仪求见。"柳儿端着药盏进来,白瓷碗底映着暗红汤药。
我抚过腕间玉镯,这是今晨慕容晟刚赐的南诏贡品。他近来愈发殷勤,前日甚至将北境兵符交予父亲代管——就像当年骗我饮下绝子汤时那般温柔。
"让她跪着等,顺便将我的助胎药盛一碗送给叶昭仪。"我舀起一勺汤药浇在罗汉松盆景里,枯黄的叶片瞬间蜷曲发黑。
不多时,窗外便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伴着叶蓁蓁的尖叫:"苏宛!你竟敢让本宫喝避子汤!"我倚在湘妃榻上数廊下的冰棱,直到日影西斜才缓缓起身。
"妹妹真是心急。"我踩着满地碎瓷走到她面前,鎏金护甲挑起她的下巴,"这药方可是照着当年陛下赐我的方子配的,妹妹你该感恩才是。"
叶蓁蓁瞳孔骤缩,前世她在我药中动手脚时怕是没想到,重活一世的人竟能将她最得意的伎俩原样奉还。
……
初八的皇家宫宴,墨怀偷偷进了宫,扮作侍卫模样守在我的身边。
宴会上,绾月公主自请跳了一支剑舞,银色剑影掠过我与慕容晟的案前时,我故意碰翻酒盏,不动声色的冷眼瞧着。
不料那剑尖却像是不听使唤般的朝我刺来,墨怀如鬼魅般现身挡在我身前,剑锋堪堪划过他衣袖,半幅布料应声而落。
这时,只见绾月突然扔掉长剑,盯着墨怀手臂上的新月状胎记,"这...你怎么会有这胎记,你竟是北荣皇室..."
满殿哗然中,我扶住踉跄的墨怀。他体温烫得惊人,那道胎记在烛火下泛着妖异的红——原来前世他始终穿着广袖,是为遮掩这个秘密。
"公主认错了。"墨怀扯下衣角的一片黑布快速裹住手臂,"此乃幼时烫伤。"他转身时与我视线相撞,那双总含着霜雪的眼眸里,第一次露出哀求神色。
当夜我在观星台找到他时,积雪已覆满他的肩头。
"十五年前北荣皇帝南巡遇刺,侍卫拼死护送嫡皇子出逃。"我解下狐裘披在他身上,"灵山脚下的猎户夫妇,收养了个浑身是伤的孩子。"
墨怀猛然抓住我手腕:"你何时知晓?"
"也刚不久。"我抚过他紧皱的眉间,"如今的北荣大皇子不过是李代桃僵,恐怕没想到真龙血脉还在人间。"
“阿莞……”
“别担心,我会帮你。”我轻声安慰道。
……
开春时,北荣使团送来国书,要求用战马换取边境三城盐铁专营权。慕容晟在朝堂上大发雷霆,下朝后却直奔宁安宫。
"莞儿,替朕想想办法。"他将我揽在怀中,龙涎香混着叶蓁蓁常用的茉莉头油味,"北荣愿以绾月和亲……"
"既然陛下不愿,那不如陛下许我父亲镇守边关?"我笑着推开他,见他面色有些不好看,才复又说道:"知道陛下舍不得我父亲去那苦寒之地,臣妾倒有个更好的主意。"
曾经,我所有的办法和主意都是为了他而想,所以这一次,他依旧毫不犹豫的便答应了下来。
三日后的通商宴上,我当着文武百官展开《互市十策》:"开放边境榷场,允许民间以茶易马。"余光瞥见北荣的那个假皇子额角青筋暴起——前世他们正是用官营垄断,慢慢掐住了我南夏命脉。
"皇后,这便是你的好办法?"慕容晟冷声道,我恍若未闻,继续道:"另请绾月公主暂居灵山道观,为两国百姓祈福。"
绾月突然起身大笑:"好个一石二鸟!既绝了本宫入宫之路,又能让……."她话音戛然而止,墨黑的血从唇角涌出。
“妹妹!”北荣大皇子跨步上前,伸手接住绾月软倒的身躯时,我看到他袖中银针寒光一闪。
"酒中有毒!你竟敢撕毁盟约……"慕容晟见状,立即掀翻桌案,指着北荣大皇子破口大骂,数百侍卫破门而入。而北荣大皇子所带的亲卫这时候也鱼贯而入,与禁卫军厮杀在一起。
混乱中,慕容晟想拉我挡箭,却被墨怀反手推入了刀光剑影。
"小心!"他拉着我躲开了后方射来的长箭,我一个重心不稳踩空台阶,墨怀抱着我滚下玉阶,温热的血珠滴在我红色的凤袍上,竟丝毫看不出来。
远处传来父亲浑厚的号令声,苏家军旗帜刺破宫门——原来,今日并非通商宴,而是筹谋已久的诛君局。
……
在侍卫的护送下,我回到了宁安宫,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当慕容晟的剑锋抵住我后心时,我正在擦拭传国玉玺,月光透过殿顶的蟠龙藻井,恰如前世冷宫的那场大火。
"你输了。"他笑得癫狂,"朕的禁军已包围皇城..."
"哦,是吗?"我指向窗外冲天火光,"那陛下不妨猜猜,此刻烧着的是哪座宫殿?"
他踉跄着扑到窗边,望着芳华苑方向目眦欲裂,看来,他果然对叶蓁蓁有几分真心实意,想来真是讽刺。
不远处,随风传来父亲宣读先帝遗诏的清朗之声,遗诏的内容竟是传位给十八皇子,而不是当初的八皇子,如今的陛下……
听着外面的宣读之声,他的脸掩在屋角的阴影里,有些看不清。“莞儿,我不想走这步的,你别怪我。”
我自嘲一笑,心中微苦,没有作声。当外面的火光照亮他扭曲的面容时,我迅速拔下发间的金簪,转身狠狠刺入那曾绣过鸳鸯的胸膛。
这南夏的朝堂,终究是定了
……
当京城吹起第一场和煦的春风时,我毒发了。墨怀带着我上了灵山,他用宝剑抵住了慧觉真人的咽喉。
"师父当年教我辨毒,却没说龙鳞甲上的孔雀胆要如何解。"说罢,墨怀扯开衣襟,心口处狰狞的青紫脉络正缓缓向脖颈攀升。
我攥紧袖中那张太医院的脉案——原来,我们体内流着同样的毒。
慧觉抬手抚过剑身,殷红血珠顺着霜刃滚落:"痴儿,十多年前我便料到会有此劫,今日你带她来此,不正是为一个真相,求一副解药吗,也罢,我便成全你吧。"话毕,突然翻掌击向殿中的盘龙柱,十八盏长明灯应声炸裂,幽蓝火焰中,地下竟渐渐浮现出一个水晶棺椁。
我呼吸一滞。棺中女子与墨怀眉目七分相似,额间缀着北荣皇室独有的月形额饰。冰层下她的双手交叠,紧攥着一枚狼头符。
"这便是你的母亲,也是我南夏的长公主,如今的北荣皇后以为当年杀尽了知情人。"慧觉将龙鳞甲扔进火堆,金甲遇火竟化作流动的月华,"殊不知真正的嫡皇子,早已经被秘密送出宫闱了。"
墨怀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黑血溅上冰棺,棺中女子额饰骤然发出红光。我伸手去扶他,却被慧觉枯枝般的手扣住腕脉:"丫头,你可知自己饮了三年的桃花醉里,掺的是北荣嫡皇子的心头血?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你毒发的这样迟。”
我按住绞痛的心口,不可置信的看着墨怀,他对我报以一个安慰的微笑,示意我不必担心。
"二十年前,北荣王帐生变。"慧觉的袈裟在热浪中翻飞,"真正的嫡皇子出生不久后,王后便暴毙而亡。新后牵着一个容貌相似的五岁孩童登上凤座时,却不知她那孩童,是南夏暗卫用一车黄金换来的弃儿。"
冰棺忽然发出细碎裂响,棺中女子双手中紧握的狼头符微微颤动,墨怀的佩剑哐当坠地,剑柄狼头吞口与符印严丝合缝,竟是一对。
"您是说..."我盯着符印上密密的划痕,"北荣调兵遣将的狼符,原是两枚?"
慧觉突然剧烈咳嗽,平复一下后才缓缓道:"是的,当年长公主以和亲之名北上,实为盗取北荣布防图,这便是其中一枚狼符,可调北境三十万军马。谁料公主去了北荣后,与北荣太子互生情愫,在怀胎七月时被人发现了细作身份,这毒便是北荣皇室给予背叛之人的诅咒,所以你一出生便自带这种毒素,每逢月圆便需用心头之血才能缓解。"
“那我的这个毒又是从何而来?”我问道。
“自然是我下给你的,十多年前我便算到墨怀必然经历你这一情劫,本想避免此祸,才偷偷给你下的,原是我之过……”
殿外突然传来破空之声。墨怀旋身将我护在怀中,三支狼牙箭钉入冰棺。箭尾缠着染血的丝帛,赫然绣着北荣皇后的凤纹。
"原来师父每月取我心头血..."墨怀抚上我发间的银簪,那是我及笄时他亲手所赠,"不是为了试药。"
慧觉踉跄着走向棺椁,枯瘦手指抚上冰棺:"解药我研制多年,目前尚需一味药引,待我配好后飞鸽传信与你,你再来取吧..."。
“好,那便多谢师父了。”墨怀点点头,伸手紧紧攥住我的手腕,像生怕弄丢了什么东西似的。
……
墨怀拿着那枚狼符去了北荣,当北境烽火照亮永夜的那晚,叶蓁蓁在大火后焦炭般的芳华苑唱起了我前世的葬歌。
"凤凰浴火,灰烬为冠..."她赤足踏着焦黑地砖起舞,腕间铁链撞出凄厉声响。我推开摇摇欲坠的殿门时,正见她用金簪在梁柱刻下第一百三十道划痕——恰是我前世被困冷宫的天数。
"姐姐可知这火油的味道?"她突然扑到窗边,指着远处通红的夜空,"和烧死你那晚一模一样呢。"
我掐住她脖颈按在铜镜前,镜中映出了两张同样苍白的脸:"你重生回来就为说这些废话?可惜,你来迟了。"
叶蓁蓁痴痴笑了起来:"那日,我站在殿外,听着姐姐哭求慕容晟的样子,比教坊司的伶人还要有趣呢…….,不过,你很得意吧,这次是你赢了。"她深吸一口气,笑着用袖口擦去眼角的眼泪,趁我不注意的档口,狠狠撞在了不远处的大殿柱子上,眨眼便没了气息。
……
窗外,突然传来号角声,玄铁箭矢破空钉入妆台,箭尾系着的北荣王旗浸满鲜血,依稀可见"墨怀"二字。
我在城外见到墨怀时,他正坐在凉亭里给绾月整理鬓边才簪的海棠。
"王兄...错了..."绾月咽下最后一口气前,将另外一枚染血的狼头符塞进他掌心。北荣的三十万铁骑陈兵关外,而墨怀的银甲已看不出本色——自三日前他持狼符入主太庙,完成了北荣皇室的肃清,慕容氏的旧部便开始了疯狂反扑。
"解药。"墨怀掰开我紧攥的拳头,露出青紫掌心中的玉瓶,"用我的心头血混着龙鳞甲粉末,这是唯一能解你毒的解药..."话还未落,他突然闷哼一声,南夏特有的破甲箭穿透了他的左肩。
我咬牙拔箭时摸到箭身刻纹,寒意瞬间爬上脊背——这是苏家军的箭。
"看来苏大人已经做出了选择,至少我知道,你会安全。"墨怀的声音悠悠传来。
“不!墨怀,你撑住。”我从袖口掏出一把短刃,递到他面前,“快,用刀挟持我,有我在,他们不敢伤了你。”
“没用了,阿莞,这箭上淬了毒。”
我扑到垛口,看见父亲的帅旗迎立风中,而本该在灵山休养的慧觉真人,正站在父亲的身后,手持佛珠,口里念着心经。
大地大地的泪水从我眼中滚落,墨怀的手轻轻覆上我的眼睫:"别看了,乖,我本就毒入肺腑,活不长的,如此也好,我便再送你一个锦绣前程。"温热的液体滴在颈间,也不知是谁的泪水。
他握着我的手将匕首刺入心口时,我听见天地间响起梵音,恍惚又回到灵山那个雪夜。
"以吾血脉,换卿重生..."他的叹息散在风里,"这次,阿莞别再选错了。"
……
三个月后,我站在摘星阁上,看着朱雀大街铺满金丝牡丹。那些浸透将士鲜血的砖缝里,此刻正流淌着蜜色的琼浆。
父亲将登基大典定在夏至这日。礼官说这是慧觉真人占得的吉时,我却看见祭天台二十八星宿的凹槽里,都凝着未干的血迹。
"公主,该更衣了,陛下的登基大典快开始了。"宫女捧着鲛绡长裙跪在阶前,金线绣的九尾凤在烛火下泛着青紫幽光。自墨怀走后,我眼中的颜色便只剩这般诡谲的光影。
承天门忽然传来号角声。我抚上如墨的发丝,那里本该插着墨怀的银簪。三日前慧觉真人来索要银簪时,曾在我耳边低语:"你以为重生之术,当真不需要祭品么?"
我踩过织金毯,长裙拖曳处开出血色曼陀罗。父亲立在九龙壁前,玄色冕服上绣着龙图腾。
"阿莞,来。"父亲摊开掌心,躺着一枚残缺的狼头符,"为父也知道你伤心,但牺牲他一个,换来的却是山河一统,百姓安宁,这个便留给你做纪念吧。"他攥住我的手腕,将那符印按进我掌心。
“这不过是父亲为了自己的野心,用天下人为借口罢了。”我冷冷道,金丝凤袍在罡风中猎猎作响,我望着父亲冕旒后陌生的面容,原来,每月十五的桃花醉里不止有墨怀的血,还掺着南夏的鸩毒。
而我们这对棋子,早被浸泡在剧毒里二十年了。
……
半月后,我坐在太和殿的凤椅上饮酒时,新进的状元郎正在诵读《罪凰诏》。
"...皇后苏宛,弑君窃国,祸乱朝纲..."我轻笑出声,惊得年轻的臣子跌落笏板。
慕容晟的头颅悬还挂在殿外的旗杆上,随着北风轻轻摇晃,像极了那年元宵我们共放的孔明灯。
一坛桃花醉下肚,已是月上中梢,我在宫人的搀扶下摇摇晃晃走到御花园廊下,看星光落在袖间绣的金凤上。
当了皇后多年,如今又做公主,但皇后所独有的凤凰图样父亲也特许我使用,不必再改成孔雀了,对我已然十分偏袒爱护。我苦笑,这些恩赐,不过是对我这颗好用棋子的一种奖励而已。
恍惚间,感觉有人自身后拥住我,广袖带着灵山初雪的清冷。"墨怀?"我转身,却扑了个空,唯有桃花醉的香气萦绕指尖。原来这酒真的要用血来酿,才能品出其中灼心焚肺的痛楚。
墨怀生辰那日,我在灵山脚下埋了最后一坛酒。墓碑上没有名字,只刻着半阙《长相思》。
远山传来悠扬钟声,小沙弥说慧觉真人昨日圆寂前,曾对着一副残棋喃喃自语:
"重局无解,不如归去。"
……
三年后,千里之外的灵山无名碑前,一壶桃花醉正汩汩渗入泥土。残雪覆盖的坟茔下,两枚玉镯静静交缠,一雕龙,一刻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