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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07-06 17:00:39

精选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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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闷响,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狠狠砸在了朽木上,紧接着是稀里哗啦墙皮簌簌剥落的刺耳声音。门框四周腾起一片呛人的灰白烟尘,细小的颗粒瞬间弥漫开来,钻进鼻腔,辣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赵明远!你个王八蛋!给老娘滚出来!” 王琳的嗓门又尖又利,像一把烧红的锥子,狠狠扎破了这栋老旧居民楼午后死水般的沉寂。她整个人像一头发怒的母狮子,一手叉腰,另一只手还攥着刚刚用来砸门把手的半块板砖,胸口剧烈起伏着,死死瞪着那扇被砸出一个凹坑、油漆斑驳的木门。楼道里昏黄的声控灯因为这巨大的动静倏然亮起,光线吝啬地涂抹在她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投下跳动的、狰狞的影子。

我站在王琳身后半步,楼道里浑浊的空气带着霉味和灰尘的颗粒感,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砂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回响,几乎要震碎我的耳膜。攥在手里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微光映着我毫无血色的指关节,冰凉得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指尖僵硬地在屏幕上滑动,相册里一张张照片无声地流淌过去——那些刺眼的画面又一次强行塞进我的脑海:赵明远,我的丈夫,在灯光暧昧的餐厅里,侧身亲昵地环抱着一个年轻女人的腰,下巴几乎搁在她颈窝,笑容是我不曾见过的放松和沉醉;下一张,两人在熙攘的街头旁若无人地十指紧扣,他的拇指甚至温柔地摩挲着她的手背;再下一张,昏黄路灯下,他俯身,唇瓣印在那个女人扬起的脸颊上……

每一帧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进我的眼底,刺穿肺腑。胃里一阵翻搅,酸腐的气味直冲喉咙口,我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铁锈般的腥甜在口腔里弥漫开,才勉强压住那阵强烈的呕吐欲。

“薇薇?”王琳猛地回头,看到我煞白的脸和摇摇欲坠的身体,怒火瞬间被担忧冲淡了几分,她一把丢开板砖,粗糙温暖的手用力抓住我冰冷发抖的手腕,“撑住!为这种人渣不值得!今天非得把这狗男女揪出来扒层皮不可!”

她的声音嗡嗡作响,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传过来。我的视线越过她愤怒的肩膀,死死锁住那扇紧闭的、刚刚承受了暴击的门。门后是什么?是那个照片里笑靥如花的陌生女人?还是赵明远那张此刻想来虚伪至极的脸?答案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悬在我的心尖上,每一次跳动都带来灼烧般的剧痛和窒息般的恐惧。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弯月形的白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一种灵魂被抽离的麻木。

门把手突然“咔哒”一声轻响,从里面转动了。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楼道里飞扬的尘埃似乎都凝固在了浑浊的光柱里。王琳的怒骂声戛然而止,像被利刃从中斩断。我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冲撞的轰鸣声,还有心脏每一次搏动时沉重而缓慢的钝响。

那扇饱经沧桑的木门,带着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向内缓缓打开了一条缝。

缝隙里先是泄出一线屋内更显昏暗的光,带着一种封闭空间特有的、混合了廉价香水和体味的浑浊气息。紧接着,一张脸出现在逐渐扩大的门缝后面。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强光狠狠刺了一下。全身的血液在那一瞬间疯狂倒流,直冲头顶,又在下一秒被无形的寒冰冻住,冻结在四肢百骸,冷得我浑身打了个剧烈的寒颤。

那张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像是被劣质漂白剂狠狠刷过一遍。平日里精心描画的眉毛此刻无助地耷拉着,眼妆花了,黑色的眼线液和睫毛膏在下眼睑晕开一小片污迹,狼狈又惊恐。嘴唇哆嗦着,失去了所有口红赋予的鲜活颜色,只剩下一种濒死般的青灰。

这张脸,我太熟悉了。每个周末的家庭聚餐,我都能在饭桌对面看到它。她会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叫我“姐”,给爸妈夹菜,声音温软地跟弟弟沈浩说话。

周雅婷。我的弟媳。

她身上……那件宽大的、皱巴巴的男士衬衫!灰蓝色的细条纹,领口开得很大,露出一截过于白皙的锁骨和肩膀。那款式,那颜色……我绝不会认错!那是去年赵明远生日时,我特意去商场给他挑的牌子货!当时他还嫌贵,我笑着说“男人在外面,行头不能差”,硬是买了下来。此刻,那件象征着我心意的衬衫,正松松垮垮地套在周雅婷的身上,刺眼得像一面宣告背叛的旗帜!领口处,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我亲手绣上去的、几乎看不见的“薇”字暗纹!

“姐……”周雅婷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细若蚊呐,带着哭腔。她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吓懵了,整个人僵在门后,一只手还死死抓着门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门缝在她身后继续扩大。

一个身影有些慌乱地从她背后的阴影里挤上前来。他低着头,手忙脚乱地系着衬衫领口敞开的扣子,脸上带着一种被捉奸在床的、混杂着惊惶和心虚的狼狈。头发乱糟糟的,下巴上还有没刮干净的胡茬。

赵明远。我的丈夫。

他系好最后一颗扣子,抬起头。当他的目光越过周雅婷的肩膀,猝不及防地撞上我的眼睛时,那张曾经无数次让我感到安心和温暖的脸,瞬间褪尽了最后一点血色,变得和周雅婷一样惨白。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咕哝声,像是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眼神里的惊愕和慌乱无处遁形,像被探照灯锁定的猎物。他甚至下意识地抬起一只手臂,做出一个想要遮挡住身后周雅婷的动作,又猛地意识到这动作的欲盖弥彰,手臂僵在半空,显得无比滑稽和绝望。

“呕——!”

一股无法抑制的腥气猛地从胃里直冲喉咙。我猛地弯下腰,干呕出声,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搅动。巨大的耻辱、背叛的冰冷、还有眼前这荒诞到极点的组合带来的毁灭性冲击,像海啸一样瞬间将我吞没。我死死地抓住旁边冰冷的、布满灰尘的门框,指甲在粗糙的木头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尖锐的痛感从指尖传来,才让我没有当场瘫软下去。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最后一片枯叶,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我操你祖宗十八代!赵明远!周雅婷!你们他妈还是不是人?!”王琳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碎了这死寂般的凝滞。她像一颗出膛的炮弹,带着冲天的怒火,猛地撞开挡在门口的周雅婷,直扑向赵明远。“王琳!别……”我虚弱地试图阻止,声音却嘶哑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场面瞬间失控。王琳的拳头和怒骂,赵明远狼狈的招架和辩解,周雅婷惊恐的尖叫和哭泣,混杂在一起,在狭窄的楼道里掀起一片混乱的风暴。邻居的门悄悄打开一条缝,窥探的眼睛闪烁着好奇或厌恶的光。声控灯因为持续的喧嚣而顽固地亮着,将这场丑陋的闹剧照得无所遁形。

就在这片混乱达到顶点,王琳揪着赵明远的衣领,周雅婷瘫坐在地捂脸哭泣时,一个冰冷、清晰,带着一丝诡异得意和残忍快意的声音,像毒蛇的信子,猝不及防地舔舐过我的耳膜:

“哟,挺热闹啊,姐?”

这声音……我猛地扭过头,动作快得几乎扭伤脖颈。

楼道通往上一层的阴暗拐角处,一个身影慢悠悠地踱了出来。笔挺的西装,锃亮的皮鞋,一丝不苟的发型。是我弟弟沈浩。

他脸上挂着一个极其古怪的笑容。那不是看到亲姐姐撞破丈夫和妻子奸情时应有的震惊、愤怒或羞愧。那笑容像是精心排练过的面具,嘴角上扬的弧度带着刻意的残忍,眼神深处闪烁着一种冰凉的、近乎亢奋的算计光芒。他双手插在西装裤兜里,姿态悠闲得如同在欣赏一出与己无关的好戏。他的目光扫过狼狈不堪的赵明远,扫过地上哭泣的周雅婷,最后,像冰冷的探针,稳稳地、带着一丝嘲弄地,定格在我惨白如纸、布满泪痕和冷汗的脸上。

“沈浩?!”我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颤抖,“你……你怎么在这里?”一股比看到赵明远和周雅婷更深的寒意,顺着脊椎骨猛地窜上来,瞬间冻僵了四肢百骸。他不是应该在邻市出差吗?

沈浩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嘴角那抹诡异的笑容加深了,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笃定。他慢条斯理地从西装内侧口袋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文件袋,动作优雅得像是在展示一件艺术品。他走到我面前,无视了旁边王琳几乎要喷出火的眼神和赵明远惊疑不定的注视。

“啪!”一声轻响,文件袋被他随意地甩在我紧抓着门框的手背上。那触感冰冷而坚硬。

“签了它。”沈浩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周雅婷压抑的抽泣和王琳粗重的喘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凌,“就现在。趁爸妈还不知道他们引以为傲的好女儿、好儿媳,都干了些什么‘好事’。”他刻意加重了“好事”两个字,尾音拖得长长的,充满了恶毒的暗示。

“什么东西?”王琳厉声质问,一步跨到我身边,像护崽的母兽。

沈浩轻蔑地瞥了她一眼,目光重新锁住我,那眼神里的恶意几乎要溢出来:“咱家那套学区房,市中心那套。过户协议。”他顿了顿,欣赏着我眼中瞬间涌起的惊涛骇浪,慢悠悠地补充道,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诛心,“签了,把房子转给我。这事儿,我就当不知道。否则……”他冷笑一声,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瘫坐在地、瑟瑟发抖的周雅婷,“我就告诉爸妈,是你沈薇!仗着是姐姐,平时就处处压着雅婷,逼得她喘不过气,精神恍惚,才‘一时糊涂’……跟我那‘好姐夫’搞到一起的。你说,爸妈是信我这个儿子,还是信你这个……让他们‘失望透顶’的女儿?”

空气彻底凝固了。连周雅婷的抽泣声都停滞了一瞬,她惊恐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浩,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赵明远也彻底僵住了,脸上交织着震惊、羞耻和一种被巨大阴谋笼罩的茫然。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一股带着血腥味的冰冷愤怒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眩晕和虚弱。心脏像是被沈浩的话狠狠捅了一刀,剧烈的抽痛之后,是焚尽一切的怒火!那套房子,是爸妈用毕生积蓄付的首付,因为我是长女,又先结婚,当时就写在了我和赵明远名下,但爸妈明确说过,将来弟弟结婚需要时,我们要帮衬。这些年,我和赵明远省吃俭用,几乎还清了贷款。沈浩一直旁敲侧击,甚至暗示过几次想要,都被我和赵明远以“将来孩子上学方便”为由婉拒了。原来……原来他觊觎的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了这套房子,他竟然能想出如此下作、如此恶毒的计划!用自己的妻子做诱饵,去勾引自己的姐夫!然后以此为把柄,来敲诈勒索自己的亲姐姐!

巨大的悲愤和恶心感让我浑身发抖,几乎站立不住。我看着眼前这张与我血脉相连、此刻却写满贪婪和冷酷的脸,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和寒冷。这就是我的亲弟弟?为了钱,可以如此毫无底线地践踏亲情,把所有人拖入地狱?

“沈浩!你他妈还是不是人?!”王琳的怒吼炸开,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沈浩的鼻子破口大骂,“那是你亲姐!你畜生不如!”

沈浩却不为所动,嘴角的冷笑更甚,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只盯着我:“少废话!签,还是不签?姐,想想爸妈的身体,他们可受不起这‘惊喜’。”他刻意拖长的语调,每一个字都带着赤裸裸的威胁。

“你……你……”巨大的悲愤哽在喉咙口,我眼前发黑,手指死死抠着冰冷的门框,指甲劈裂的疼痛尖锐地传来,却远不及心口那被至亲背叛撕裂的万分之一。身体里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

就在我摇摇欲坠,几乎要被这滔天的恶意彻底淹没之时——

“放你妈的屁!”

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

一直沉默着、脸色铁青的赵明远,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猛地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狠狠一把推开挡在他身前的王琳——动作粗暴却带着一种决绝——整个人像一堵墙,带着巨大的冲势,瞬间挡在了我和沈浩之间!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双目赤红,死死瞪着沈浩,那眼神里燃烧着被羞辱、被利用后彻底爆发的怒火和一种……近乎疯狂的维护?

“沈浩!你他妈给我听清楚了!”赵明远的声音嘶哑却震耳欲聋,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带着血沫,“那房子!那套学区房!早在半年前,薇薇怕我生意有风险连累家里,就逼着我签了放弃协议!现在!那房子!它从头到尾、完完全全、干干净净!只写着沈薇一个人的名字!房本就在她手上!跟老子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了!你想要?做你妈的春秋大梦!有种冲我来!再敢动薇薇一根手指头试试!”

死寂。绝对的死寂。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永久暂停键。楼道里浑浊的空气似乎都停止了流动。飞扬的尘埃凝固在半空。声控灯发出滋滋的微弱电流声,是这片死寂里唯一的背景音。

沈浩脸上那副精心维持的、带着掌控一切的得意和残忍的面具,在赵明远话音落下的瞬间,轰然碎裂!他眼睛猛地瞪大到极限,眼珠子几乎要脱眶而出,瞳孔深处是极致的错愕、难以置信,以及被这突如其来的、完全超出他剧本的真相狠狠扇了一记耳光后的巨大茫然和随之而来的、无法抑制的暴怒!

“什……什么?”他失声叫道,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不可能!你他妈骗我!赵明远!你骗我!”他猛地看向我,眼神像淬了毒的钩子,“沈薇!他说的是不是真的?!那房子……真没他的份了?!”

我靠着冰冷的墙壁,赵明远宽厚的脊背挡在我身前,剧烈地起伏着,散发出滚烫的气息和一种……陌生的、如同被逼到绝境野兽般的悍勇。巨大的冲击让我脑中一片空白,只有赵明远那句“干干净净只写着沈薇一个人的名字”在反复轰鸣。是了……半年前,他公司资金链紧张,焦头烂额,我担心万一出事连累唯一的安身之所,逼着他签了那份放弃共有产权的协议……当时他还很不情愿,觉得我看不起他……原来,这份未雨绸缪,竟然在今日,成了我唯一的铠甲,也成了彻底点燃沈浩这桶火药的最后火星。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却清晰地吐出两个字:“真的。”声音不大,却像重锤砸在沈浩的心上。

“啊——!!!”沈浩发出一声非人的、混合了极度愤怒和被愚弄后疯狂的嘶吼。他精心策划的阴谋,他以为万无一失的把柄,他志在必得的房产,在这一刻,被赵明远轻飘飘的几句话彻底击碎,化为泡影!这巨大的落差和失败感,瞬间吞噬了他仅存的理智!

“我杀了你!赵明远!你毁了我的计划!你毁了我的一切!”他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疯牛,双目赤红,布满血丝,额头上青筋暴跳。他猛地弯腰,一把抄起地上王琳刚才用来砸门的、沾着墙灰的半块板砖,手臂肌肉贲张,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挡在我身前的赵明远的后脑勺,狠狠砸了下去!动作快如闪电,带着同归于尽的狠戾!

“明远——!”我失声尖叫,心脏骤停!

“砰!”

沉闷到令人牙酸的撞击声响起!

千钧一发之际,赵明远似乎凭着本能察觉到了身后的风声,他猛地向侧面偏了一下头。那沉重的板砖带着破空之声,擦着他的太阳穴边缘狠狠砸下,重重地砸在了他左侧的肩胛骨上!

“呃啊!”一声压抑痛苦的闷哼从赵明远喉咙里挤出。巨大的冲击力让他高大的身躯猛地向前一个趔趄,几乎扑倒。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左肩肉眼可见地塌陷下去一块,整个左臂无力地垂落下来。

“赵明远!”王琳尖叫着扑上去扶他。

“沈浩你疯了!”我目眦欲裂,看着弟弟那扭曲狰狞、如同恶鬼般的脸,巨大的恐惧和愤怒让我浑身血液都冲向了头顶。我什么也顾不上了,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向沈浩!

沈浩被撞得一个趔趄,但他状若疯魔,根本不顾我的阻拦,挥舞着板砖还想再扑向痛苦蜷缩的赵明远。“滚开!贱人!都是你!都是你们害的!”他嘶吼着,手臂胡乱挥舞。

“住手!警察!”

尖锐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刺破了居民楼的混乱。几道穿着藏蓝色制服的身影如同神兵天降,迅速而有力地冲上楼梯。训练有素的警察瞬间就控制住了场面。两名警察敏捷地扭住了还在疯狂挣扎嘶吼的沈浩,干净利落地将他按倒在冰冷肮脏的水泥地上,冰冷的手铐“咔嚓”一声,锁住了那双沾着灰泥和血迹的手腕。沈浩的脸颊被死死压在地面,扭曲变形,嘴里兀自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怨毒地瞪着我。

“警官!他故意伤人!快救人!”王琳扶着痛得几乎虚脱、脸色惨白的赵明远,焦急地对着警察大喊。

另外两名警察则迅速控制住了瘫软在地、早已吓傻、只会瑟瑟发抖和无声流泪的周雅婷。

“都别动!跟我们回局里说清楚!”为首的警察目光锐利如鹰,扫过一片狼藉的现场和狼狈不堪的众人,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冰冷、肃穆的询问室里,惨白的灯光照得人无所遁形,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陈旧家具的味道。我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双手捧着警察递过来的一次性纸杯,热水早已变温,却依旧无法驱散从骨缝里渗出的寒意。指关节因为用力攥着杯子而泛白,指甲边缘残留着之前在门框上刮出的血痕和木刺,微微刺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沉重和心口被反复撕裂的钝痛。

隔壁房间隐约传来沈浩歇斯底里的咆哮和咒骂,还有重物撞击墙壁的闷响,又被迅速压制下去。赵明远在另一个房间接受询问和初步伤情处理,王琳陪着他。

门开了。一名面容严肃的女警带着周雅婷走了进来。周雅婷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的骨头,几乎是被女警半搀扶半架着拖进来的。她脸色灰败,眼神空洞,头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身上还套着那件刺眼的灰蓝色男士衬衫,此刻皱得像一团抹布。她被安置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刚一坐下,整个人就像一滩烂泥般软了下去,双手死死捂着脸,压抑的、破碎的呜咽从指缝里断断续续地漏出来,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女警在我旁边坐下,翻开记录本,语气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沈女士,周雅婷女士表示有话要对你说,并愿意配合我们说明情况。请保持冷静。”

周雅婷的哭声骤然拔高,又猛地噎住。她猛地放下捂着脸的手,那张曾经精致、此刻却布满泪痕和绝望的脸上,只剩下一种濒临崩溃的扭曲。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里没有愧疚,只有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疯狂和……憎恨?

“姐……沈薇!”她的声音嘶哑尖锐,带着哭腔,手指颤抖地指向门外——指向沈浩所在的方向,“是他!都是沈浩!是他逼我的!是他策划的!从头到尾都是他!”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像是要一股脑地把所有的恐惧和怨恨都倾倒出来:“他早就盯上你那套房子了!他说……他说你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爸妈老糊涂了才把房子给你!那房子本来就该是他的!是他的婚房!是他的启动资金!”她激动地挥舞着手臂,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他逼我!他说如果我不帮他……他就把我以前……以前那些不光彩的事全抖出来!告诉爸妈!告诉所有人!让我身败名裂!让我滚出沈家!”周雅婷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歇斯底里,“他说只要我……我按他说的做,缠住赵明远,留下证据……等你发现了,他就有办法让你乖乖把房子交出来!他说……他说赵明远就是个没用的软蛋,他吃定了!他说你是他亲姐,为了爸妈的脸面,为了家庭和睦,你肯定会认栽!肯定会把房子给他!”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心脏。亲弟弟。为了钱。用最肮脏的手段。算计他的亲姐姐。甚至不惜搭上自己妻子的名誉和身体。人性的丑陋和贪婪,在沈浩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冰冷刺骨。

“他说万无一失!他说绝对不会有问题!他……”周雅婷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无比,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恐惧,她猛地指向我,手指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都是你!沈薇!都是你害的!你为什么不乖乖把房子给他!你为什么要发现!你为什么要报警!你毁了我!你毁了我啊——!”

她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状若疯癫地想要扑向我,却被旁边的女警眼疾手快地死死按住肩膀,重新压回椅子上。她徒劳地挣扎着,双腿乱蹬,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野兽般的绝望嘶鸣。

“安静!”女警厉声喝道,声音带着震慑。

就在这时,询问室的门被猛地从外面推开,力道之大,撞在墙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

两名警察一左一右,几乎是将疯狂挣扎的沈浩拖拽着押了进来。他身上的西装早已在挣扎中扯得不成样子,领带歪斜,头发散乱,脸上有几道新鲜的擦伤和淤青,嘴角还残留着一点血迹。他赤红的眼睛像两颗烧红的炭,一进门,那淬毒般的目光就死死地、精准地钉在了周雅婷身上。

“贱人!婊子!你敢出卖我?!”沈浩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变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地狱里挤出来的,“老子弄死你!”

押着他的警察用力按住他:“老实点!”

沈浩猛地转过头,那燃烧着疯狂恨意的目光又像利刃一样刺向我。那眼神里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亲情,只剩下被彻底揭穿阴谋、失去一切后的毁灭欲。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混合着血迹和唾沫的、狰狞到极点的笑容,声音嘶哑地咆哮:

“沈薇!你得意了?!啊?!你满意了?!房子!房子!你眼里就只有你那破房子!爸妈呢?他们白养你了!你活该!你活该被戴绿帽子!你活该没人要!像你这种自私自利、眼里只有钱的贱女人,你活该众叛亲离!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他嘶吼着,身体像濒死的鱼一样拼命挣扎扭动,试图挣脱警察的钳制扑向我,手腕上的手铐摩擦着皮肉,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带出去!”为首的警官厉声命令,眉头紧锁。

警察强行将还在疯狂咒骂挣扎的沈浩拖离了询问室。那充满恶毒诅咒的嘶吼声在走廊里渐渐远去,最终被厚重的门隔绝,只留下令人心悸的回音,在冰冷的空气中震荡。

询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周雅婷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和我自己沉重到几乎无法负荷的心跳声。我靠在冰冷的椅背上,浑身脱力,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冷汗浸透了后背。眼前一阵阵发黑,沈浩那张扭曲的、充满仇恨的脸,和他恶毒的诅咒,一遍遍在脑海中回放。活该?众叛亲离?冰冷的绝望感如同深海的淤泥,一点点漫上来,试图将我拖入永恒的黑暗。

女警递过来一张纸巾,我木然地接过,却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世界仿佛只剩下黑白两色,所有的声音都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询问室的门再次被轻轻推开。王琳小心翼翼地探进头来,她的眼睛红肿,脸上带着疲惫和担忧,看到我的样子,眼神里更是充满了心疼。

“薇薇……”她轻声唤我,声音沙哑,“赵明远……肩膀骨裂,医生处理过了,打了固定,得休养。他……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她走进来,将一个熟悉的、深棕色的硬皮小本子轻轻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

房产证。

封面上烫金的国徽在惨白的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我盯着它,像是盯着一个来自遥远陌生世界的物品。手指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伸过去,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硬质封面,如同触电般猛地瑟缩了一下。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这本小小的册子,承载了父母半生的心血,承载了我对安稳生活的期许,却也成了引爆这场人伦惨剧、至亲反目的导火索。它安静地躺在那里,却仿佛重逾千斤,压得我喘不过气。

最终,我还是把它紧紧攥在了手里。坚硬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种奇异的、带着痛楚的真实感。这真实感像一根细细的丝线,将我从那片冰冷的绝望淤泥里,一点点地、艰难地向上拉扯。

警方的调查取证、笔录、伤情鉴定……一切程序在一种令人疲惫不堪的沉默中推进。沈浩因涉嫌敲诈勒索(未遂)、故意伤害被刑事拘留,等待进一步调查和起诉。周雅婷作为重要从犯和受害者,被取保候审,但精神已近崩溃,被她的娘家人接走。赵明远被王琳陪着去了医院,做更详细的检查和治疗。

尘埃,以一种惨烈而荒诞的方式,暂时落定。

走出警局大门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城市的霓虹在远处闪烁,像一片虚假繁荣的星海。深秋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毫无遮挡地灌进我单薄的衣领,让我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王琳紧紧搂着我的肩膀,试图用她的体温给我一点支撑。

“薇薇,去我那住几天吧?”她担忧地问,声音里满是后怕。

我摇摇头,喉咙干涩发紧:“不……琳琳,我想……一个人待会儿。”声音轻飘飘的,像随时会散在风里。

王琳看着我失魂落魄的样子,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用力抱了抱我:“好……有事一定立刻给我打电话!记住,你还有我!”

我点点头,目送她担忧地拦了辆出租车离开。警局门口只剩下我孤零零的身影,被路灯拉得很长很长。寒意从脚底一丝丝蔓延上来,侵入骨髓。我下意识地裹紧了外套,手指触碰到口袋里那个硬硬的、冰冷的小本子——房产证。它还在那里,像一个沉重的、无法摆脱的烙印。

就在这时,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缓缓滑到警局门口的路边停下。车窗降下,露出赵明远苍白的侧脸。他的左臂用绷带和三角巾固定在胸前,整个人显得异常憔悴和虚弱。他看向我,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有深深的疲惫,有无处遁形的狼狈,有残余的痛苦,似乎还有一丝……难以捕捉的歉疚?

他沉默了几秒,喉结滚动了一下,才声音沙哑地开口:“上车吧,我……送你一段。”语气干涩,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和疲惫后的无力。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夜风吹乱了我的头发,也吹得我脸颊冰凉。我看着车内那张曾经无比熟悉、此刻却感觉无比遥远的脸,看着他打着固定绷带的肩膀——那是替我挡下的板砖。心底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洪流,有恨,有怨,有被背叛的冰冷,有劫后余生的茫然,甚至……还有一丝极其微弱、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酸楚?为他最后关头那不顾一切的维护?为他此刻的狼狈和沉默?

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一片疲惫到极点的虚无。我拉开后座的车门,坐了进去。皮革和淡淡的消毒药水味混合在一起,弥漫在封闭的空间里。谁也没有再说话。车子启动,汇入城市的车流,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和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我们之间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沉默像一层厚厚的冰,将彼此冻结在两个世界。

几天后,民政局门口。

深秋的天空是那种灰蒙蒙的铅色,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冷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发出萧瑟的声响。我捏着手里那个墨绿色的小本子——离婚证。塑料封皮带着新制品的凉意,透过指尖一直传到心底。

结束了。一段七年的婚姻,以如此不堪的方式,画上了句号。没有想象中的撕心裂肺,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巨大疲惫和空茫。心口那块地方,像是被生生剜掉了一块,留下一个空荡荡、冷飕飕的洞,风吹过,发出呜呜的回响。

我漫无目的地沿着人行道走着,脚步有些虚浮。街角的连锁咖啡店巨大的落地窗里透出温暖诱人的橘黄色灯光,在阴冷的天气里像一个小小的避风港。我推门走了进去。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浓郁的咖啡香气扑面而来,带着烘焙的焦香和牛奶的甜腻,暂时驱散了鼻腔里残留的警局消毒水味道和心中那挥之不去的寒意。店里人不多,舒缓的轻音乐流淌在空气中。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最普通的热美式。服务生很快端了上来,白色的陶瓷杯,深褐色的液体冒着袅袅的热气。

我把那本崭新的、还带着油墨味的离婚证轻轻放在桌面上,墨绿色的封皮在暖色调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刺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它光滑的表面,冰凉的触感。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街道,行人匆匆,车流不息,各自奔向不同的方向。世界依旧在运转,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的悲欢离合而停下脚步。

就在这时,透过明亮的落地窗,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了我的视线。

赵明远。

他站在马路对面的人行道上,隔着一道车水马龙。他似乎也刚从某个地方出来,身上还是那件出事那天穿的深色外套,左臂的三角巾固定带在深色衣服上格外显眼。他没有撑伞,深秋细密的雨丝悄无声息地落下,很快就在他微乱的头发和宽阔的肩膀上蒙上了一层细密的水珠,在路灯的光晕下泛着微光。

他似乎也在看着咖啡店的方向,或者说,是在看着我所在的这个靠窗的位置。隔着雨幕和川流不息的车流,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一个沉默的、带着伤痛的轮廓。雨水顺着他刚毅的下颌线滑落,那身影在迷蒙的雨雾中显得格外单薄和……孤寂。

他站了大概有十几秒,像一尊凝固的雕塑。然后,他微微动了一下,似乎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接着,他迈开脚步,没有走向咖啡店,而是转身,朝着与咖啡店相反的方向,一步一步地,缓缓地离开了。背影在细雨中显得有些佝偻,脚步也有些蹒跚,慢慢融入灰暗的街道深处,最终消失在拐角。

我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个在雨中踽踽独行的背影,直到它完全看不见。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那冰凉的雨丝浸透了,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绵长而钝重的酸楚。是为了逝去的感情?是为了他最后的狼狈和沉默?还是为了那曾经存在过、如今却碎得无法拼凑的……一点点温存?

收回目光,端起桌上那杯热美式。咖啡的温度透过杯壁传递到掌心,带来一种灼烫的、近乎疼痛的暖意。这股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奇异地驱散了心底一部分冰冷的麻木。我低下头,看着杯中深褐色的液体,袅袅的热气模糊了视线。

窗外,雨还在下,淅淅沥沥,敲打着城市的喧嚣。窗内,咖啡的香气氤氲不散。我小口地啜饮着杯中苦涩的液体,任由那灼热的温度从喉咙一路熨帖到空荡荡的胃里。掌心的暖意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实,像一颗微弱的火种,在废墟的灰烬中,顽强地重新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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